这一晚,安然住在了姚沛的复式公寓,理由就像姚沛说的,人不留人天留人——他现在浑身只着一套睡衣不说,室外又好巧不巧地下起了雨!
关掉电视、电脑、空调、手机,整个房间只剩床头几盏壁灯不避雷电,还安静地发着光。安然和衣躺在床上,回想先前送走姚沛后,他在皇都酒店跟Jesse和霍威的谋划。
那时还没起风,客厅里窗扉半掩,Jesse拄着大班台,一边看霍威洗茶,一边对安然道:“Ivan,你现在做了‘铂金’智能机研发工程的项目总监,就有了接触CBD核心技术的契机,想办法拿到通用代码,我有把握在一小时内破获‘虎派’所有军.政.情.报。”
“一小时内?康佐给你施压了?”
“康佐只是提醒我,7天后Ponny王公的代理梵王期满,就会举行正式的继位大典,那个时候,‘虎派’的很多权力将不再受限,对付起来就困难多了。”
“康佐没说错。Jesse,我统计过了,我们目前的支持率和‘虎派’基本持平,但他们毕竟占了地缘优势,只有在继位大典前破获‘虎派’的军.政.情.报,取胜的把握才大一些。”
“我可以压缩解码时间,所以你和CBD周旋的时间还很宽裕。不要急进,Ivan,CBD公司现在和极乐会的关系很微妙,能不和他们正面对抗最好,没有什么是比安全更重要的!”
“是啊,少主!”霍威插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七天之内拿不到通用代码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
Jesse笑了笑:“那句话咋说来着,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Jesse,我不为报复而来,我只求心安!”这是安然第二次向Jesse阐明他的态度,语气平淡而笃实。
安然自认并不是具有“一笑泯恩仇”这般大格局的人,以德报怨更加不可能,只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往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将要发生的事还可以补救,作为婆罗王国王族事业的接班人,他的使命是让事态大体公允并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把补苴罅漏的本心变成携仇报复的更大悲剧。换句话说,冤有头债有主,私仇不仅不该大面积牵连,反而应该尽量缩小打击面,而造福一方的公心在这场高层对决中无论如何不该迷而不返,安然希望他身边的人亦持此念。就像佛家《华严经》里主张的那样,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Jesse走到近旁,接过霍威泡好的茶,一杯杯倒出来,推到每个人跟前,然后坐在安然侧面的沙发上和声说:“Ivan,我很抱歉这么眼睁睁看你受苦,你的选择虽然沉痛,却是唯一正确的路。我以你为荣!”
安然一愣,然后不客气地照Jesse胸口来了一拳,嗤笑道:“你这是什么妖孽附体了?要不要买些朱砂雄黄来驱驱邪!”
Jesse脸上一唬,恨恨地打开安然的手:“你这种人就不值得同情!”
安然哈哈大笑,霍威也在一旁偷偷地扬起了唇角。Jesse一记眼刀子横过来,霍威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转而开口道:“对了少主,Ponny王公亲自给亚太总部打电话让我回国,您有什么指示吗?”
“你自己的意愿呢?”
“我也想回国看看。”霍威端详着安然的脸色解释说,“Ponny王公毕竟是代理梵王,我如果公然抗命只会让‘虎派’更警觉;而且,天城虽然有康佐坐镇,但他毕竟不是专修经济的,术业有专攻,只有我亲自看了才能掌握首都目前的经济形势;另外……以我对Ponny王公的了解,他不是个物欲太盛的人,弑兄篡位的事弄不好还另有隐情,我……”
“那就回去吧。”安然打断霍威的话,“我还是那句话,放开手脚按你的本心做事就好。Jesse,你通知康佐,务必保证霍威的人身安全。”
“好!”
“谢少主恩遇!”
喝完一杯茶,安然拿着外套站起了身:“已经很晚了,霍威你明天还要赶路,不介意的话就住这里吧。”
“你要去哪儿?”Jesse追问。
“我想去姚沛那看看。”
“拿上车钥匙!”
这次选择的路线需要穿过一条小吃街,安然特意降下车窗、放慢车速,看着整街的各色小吃,不禁浮上一丝笑意。
记得6月13日杀人风波结束后,他曾和姚沛逛过一次小吃街,当时姚沛就像淘气宝宝一样见什么要什么,根本就走不动道,那是安然头一次知道,一个成年人,居然也可以因为几块钱的丸子和肉串而露出那么满足的笑容。
后来姚沛喝醉了,趴在他耳边说她只想多点些东西给他吃,还说从没见他胖过,现在更瘦了。安然当时只以为她在说醉话,直到昨天才知道,原来姚沛真的曾经用最美好的时光守望过自己。那种有人静静守着、珍视着的心情又酸又甜,百感交集而无法言喻,安然自然想起了卞之琳的那首《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车子缓缓地向前开,直到停在姚沛家楼下,看着她通明的窗口,安然还在想,刚刚那个火鸡酱面姚沛一定喜欢……
现在,凌晨一点半,躺在熟悉的床上,回想一个多月来与姚沛丝丝渗透的时光,安然想,他是真的爱上了她!而且爱入膏肓!
“哒!哒!哒!”
安然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静下来仔细听,声音又没了。
约摸过了三四分钟,又响起“哒哒哒”的三声,安然这次听清楚了,是敲击墙壁的声音。这第二组敲击声结束很久,仍没有第三组声音响起,安然明显躺不住了。
他起床来到姚沛的卧房外,握拳轻敲了敲门,门便吱呀呀地开了。
安然走进去,只见姚沛穿着睡衣,席地坐在他床头对着的墙根处,面前地板上放着小刀和签字笔,还有裁剪得整整齐齐的彩纸。
雨还在下着,一场秋雨一场寒,安然屈膝在姚沛身边跪坐下来,柔声责备道:“怎么坐地上?小心着凉!”
“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你在做什么?”
“我想折纸把詹姆生的红豆包起来。”姚沛对安然笑笑,“詹姆生说这红豆是请高僧开过光、又请灵女加持的,我暂时替他保管,以后得还给他的新娘。”
“他做错了事,还有结婚的那一天吗?”
“会有的。他罪不至死,刑罚总有结束的时候。”
“沛沛,你怪詹姆生吗?”
“我恨他!”姚沛目光冷了几分,“但他的感情我不想否定,更不想轻贱了它。”
“那我帮你折吧。”安然在姚沛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俯身把她抱到床上,又把工具材料也都拿了上来,然后握笔跟姚沛商量道,“原来的便条是用希伯来语写的,现在还写希伯来语吧。”
“嗯。写什么内容呢?”
“肯定不能再写‘你是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了,嗯,就写‘哈利路亚’吧,怎么样?”
“好,就写哈利路亚。”
安然提笔在便条上写下漂亮的希伯来文,把它和红豆一起包在彩纸中,折成规整的纸星星。
“你不是说你不会折星星?”姚沛趴在床上蹙眉问。
“今天是新建,上一次却是还原。”安然摸了摸姚沛的头发,柔声说,“我上次做不到,是因为你不可能在挑明一切之后,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强词夺理!”
安然好脾气地笑了笑,收好装着红豆的纸星星,顺手用剩下的彩纸折了几只千纸鹤,整理工具材料时姚沛已经趴着睡着了,睡颜是与醒时不同的乖巧甜美。
安然笑起来,抱姚沛枕到枕头上,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关灯,静悄悄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