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天光大亮,主帐内,鹿采薇绕着沙阵图来回踱步,夏皇不日便要兵临,若想将其轻易击溃,单单靠一个太子还不足以令其伤筋动骨。
蓦地,她福至心灵的想到一个人――夏妃。
思及此,鹿采薇敲定了一个计划,她明面上命夏国太子写下劝降书一封,私下里仿照他的笔迹又写下数封密信。
为了营造经年日久的假象,她先是将墨迹未干的信纸放在火上烘干,信纸疏松变黄,随后再用上好的宣纸将信包好浸入凉水中,泡上一夜。
宣纸质地柔韧,水渍会透过缝隙缓缓渗入内里,一点一滴被信纸吸入。而早先烘烤过的信纸遇水便会牢牢吸附水份,从而将墨迹同水一起吸收,随后拿到日头底下晾干,取回信纸再观,竟同那些久经年岁的故纸堆一般无二!
凌轩对她这一手叹为观止,拿着信纸翻来覆去看个没完。鹿采薇失笑,命人加急将太子写的劝降书呈给夏皇。
与此同时,夏国太子宫中被搜出数封同商国往来的密信,兼有一个常年侍候太子的婢女悬梁自裁留下血书痛陈太子多年来叛国通敌的罪状,每一件事爆出都举国轰动,加之那封劝降书,夏皇纵然不信,也不禁开始怀疑。不用多说,这也是鹿采薇的手笔。
原本夏皇为了长子,为了名誉,并不打算在事情尚未彻查时就公布天下,但鹿采薇偏偏不如他愿,命二皇子悄悄放了风声出去,如今举国上下无人不知太子不仁不义,是个奸佞之徒,即便今后他活着回了夏国,也难逃一死。
二皇子咂舌于鹿采薇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表面上笑脸相待,背地里斩草除根,干脆利落,心里突的发寒,犹自庆幸自己不曾与她为敌,这么一个智计诡谲的人,任谁也不愿惹祸上身。
有二皇子在,夏国的风吹草动鹿采薇一清二楚,此刻她正提笔沉思,久不落墨。夏皇生性多疑,本是个难缠的对手,奈何他当断不断,放不下父子之情,可若是如此就轻视他,不免有些托大了。
还不够,这把火烧的还不够大。
鹿采薇压下心思,挥笔写下密函令暗卫传回宫避开周围眼线呈到夏嫔面前,并嘱咐她不要声张。
凌轩自背后搂住她含笑问道:“皇后给夏嫔递去了什么?”
鹿采薇握着凌轩的手一派天真无辜道:“皇上说什么?臣妾竟听不明白,不是夏国太子给胞妹传了亲笔信吗?”
“你啊!”凌轩无奈的回握她的手,将头搁在她肩上,肆意享受这难得的浮生岁月。
商国西宫,避阳极阴之地,凄冷孤寂,罕有人迹。
曾经贵为掌上明珠的公主,荣宠一时的夏妃,竟沦落至此,真可谓世事难料,令人唏嘘。
空荡陈旧的西宫偏殿,夏嫔一身月白里衣独坐梳妆台前,周围无一婢女,她手持木梳,对镜一遍遍梳着乌黑的长发,口中轻声吟唱:“桂叶双眉久不描,慰寂寥……”
她仓惶大笑,泪水滚落她满是怨怼的脸,可悲又可怜。
“公主。”
夏嫔一惊,手中梳子坠地,她立时站起身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一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是父皇来为我做主了吗?”
“是太子殿下命属下给传信,公主且再忍耐几日,我大夏不日便将踏平商国。”
那声音似近非远,夏嫔白衣曳地兀自啜泣,一时没有顾及细节,她颤声道:“我就知道太子哥哥还挂念着我,快,快把信呈给我。”
“嗖”的破空之声转瞬即逝,一根点漆乌木簪直直插在梳妆台面,下面压着一封信。夏嫔原本存着几分疑虑的心在见到那根木簪后彻底被打消。
这根木簪是太子随身之物,除非近身之人,旁人都不会知晓,当然,背靠二皇子的鹿采薇算是特例。
此时夏嫔已拆开信笺细细,期间,她神色几变,待看完后仿佛一身力气皆被抽尽般跪倒在地,心中思绪百转。
难怪如此谨慎遣专人送信,这信上字里行间间竟多有问鼎天下的语气,她从未想到胞兄还有这样的心思,一时失了主意。
“公主早做打算,这里耳目众多,若此刻还犹豫不决,往后可没这机会了,公主想好了便将回信从窗缝塞出去,不可声张。”
那声音不给她思索的闲暇,夏嫔想到父皇已年迈,以及胞兄许下的种种好处,一咬牙,翻箱倒柜找出纸笔回了信,事毕,她靠着窗棂,回忆起昔日父皇的宠爱,失声痛哭。
父皇,您别怪我,我在这西宫荒院盼了您那么久,您却一直未来,好在太子哥哥还顾念我,待您归天后,我必亲至皇陵为您守孝三年。
大风起,白旄扬,大军压境,不日便要开战,凌轩身为商国君主,必当亲征,故而忙碌的整日不见踪迹,而这厢鹿采薇已然收到夏嫔回信。
她料定夏嫔会孤掷一注,破釜沉舟,果然如此,看完她的回信,鹿采薇同样如法炮制了零星信笺转交二皇子。
夏皇是个顾念旧情的人,这点打从他对于太子事件的表现便可看出,若说他对于太子是出于父子之情,那么对于夏嫔就完全是出于对亡妻的眷恋了。
据二皇子说,夏皇收到信笺怒不可遏,认定公主是受太子蛊惑,而他则趁机在国都散布公主受太子蛊惑而遇害的消息,一时民愤鼎盛,数万百姓联名上书叩请夏皇捉拿太子,斩首示众,而夏皇骤闻夏嫔死讯,如遭雷击,下令彻查此事。
鹿采薇身处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给燃起烈火的夏国又浇上一桶油,烈火烹油,烧的夏皇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为使夏皇安插在商国的眼线信服,鹿采薇去求得皇帝口谕,派暗卫联系身处后宫的太后,将前因后果一并告知太后,同时请太后下懿旨改规格发国丧,以示商国对夏公主的重视与大度。
而幽禁西宫的夏嫔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死”了,还一心期盼着往后的美好时日,实在可笑至极。
战鼓敲响,鹿采薇站在大军后方送别皇帝,凌轩骑着战马俯视她,轻声道:“采薇,等朕凯旋。”随后一骑当先,势如破竹。
鹿采薇遥望他的背影,呢喃道:“岂曰无衣……”
她相信凌轩,一直都相信,但眼睁睁的将丈夫送入生死由命的战场还是令她不能自持,鹿采薇闭了闭眼,吩咐暗卫道:“两军相接后,袭敌后方。”
再次睁眼,她又恢复了往日杀伐果决的模样,随侍从退守营帐。
凌轩,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你可不要失约啊。
夏皇放心的将后方交由二皇子与近臣守卫,随军亲征战场,这几日接二连三的刺激在夏皇本就苍老的面庞上又添几道沟壑,长子的背叛,爱女香消玉殒,这两件事如两柄利刃直插胸膛,将他的理智尽毁。
二皇子从中寻到契机,待大军行远,便立时挥剑将夏皇留守的近臣老将杀尽,此刻后方群龙无首,唯剩的二皇子反叛,军营轻而易举被鹿采薇派遣的精兵击破,身处战场杀敌泄愤的夏皇却一无所知。
沙场,龙血玄黄,金戈铿锵,凌轩手持长剑斩落敌军头颅无数,铁蹄紧随其后,踏碎血肉之躯,鲜血迸溅,战意高昂。
一时多少男儿热血抛洒,夏皇深受鼓动,愈发奋勇,两军拼的势均力敌,短期分不出胜败。
他盘算着过些时候便鸣金收兵,整顿一场,根据今日之战得来的情报制定计划来日再战,却悚然发现身后大军阵型蓦地散乱开来。
夏皇不知是何缘故,便听身旁老将兼好友的何将军大吼一声:“后方被破,陛下先行撤退,否则两面夹击我军必败!”
夏皇闻言备受震动,一时怔再了原地,直到何将军一拍他的战马,大喊快走,夏皇这才扯着缰绳回过神来,看到老友为他浴血奋战,看到众将士以命相护,夏皇不禁悲从中来,几十年戎马倥偬,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究竟是何缘故?
营帐中,鹿采薇正一笔一划写着什么,末了,她将纸一展,八个字铁画银钩跃然纸上: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夏皇,终究是老了啊……鹿采薇叹道,心底却无端生出一股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纠葛的思绪,静待皇帝凯旋归来。
战场上的凌轩见敌军溃败,乘胜追击,一举重创夏军,此时听着副将汇报战事伤亡,心思却早已飞向营地。
对商国败敌有重大助力的夏国二皇子在兵败后便假作重伤,策马回国道出了兵败的消息,随即昏迷过去。
如果说商国百姓因捷报频传而喜不自禁,那么夏国便如霜打茄子,沉闷死寂。
商国太后闻听捷报,着人加紧将挂了没几日的白绫拆了,换上红绸,期盼着皇帝的归来。showContent("112404","372418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