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秦静静的呆了一会儿，心中的苦涩便彻底的蔓延开来，他不想睁开眼睛，也不想说一个字，甚至连一丝声音都不愿听到。
但偏偏赵向阳的声音那么清晰的传入耳朵：“今天早晨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从医学层面来讲就是，受到体内分泌的雌性激素的刺激而产生的乳腺发育现象，虽然你认为这很不对劲，但其实对于那个‘她’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或早或晚，这是迟早的事。”
柳秦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问：“有没有办法阻止它？”
赵向阳定定的看着他，严肃的说：“原则上可以用雄性激素相对抑制，但事实上，如果你服用雄性激素的话会急剧激化体内双性系统的矛盾，进一步加速病理转变，这样一来一个月的时间也许还会大打折扣。”
柳秦感觉自己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
看到柳秦的脸色，赵向阳能感受到他郁结的心情，想了想，他试探的道：“如果你在经济上有什么困难，我可以私人先帮你垫付，费用不算高，再加上尽我最大努力去申请的特殊病例研究补贴，两万多一点，等你以后有了偿还能力，再还给我不迟。”
柳秦呆呆的，还是没说话。一边站立的小周医生纳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柳秦？”
“嗯！”柳秦一惊，身体一颤，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他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做了几次深呼吸，恢复了平静：“谢谢你赵院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想再等等。”
小周医生诧异道：“柳秦，再等下去只会让你更痛苦，这种事不如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
“小周！”赵向阳叫停了她，望着柳秦蹙起的眉，平静的说：“柳秦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意见。”顿了顿，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一会儿我还有点别的事，今天就先这样吧，柳秦，我们送你下去。”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柳秦黯然无言，跟在他们身后出了研究实验室的银色大门。
在送柳秦离开医院的路上，小周医生察言观色，见柳秦闷闷不乐，便没话找话的与他聊天，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样的天气，喜欢听什么歌等等等等，又问了他一些学业上的事情，柳秦虽然心情欠佳，但还是一一回答，赵向阳抽空也会插上几句话，这样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医院门口。
赵向阳道：“柳秦，有任何事情，随时打我的电话。”
“对了柳秦，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小周医生凑上来，与柳秦交换了号码，笑道：“老师有时候进了手术室没办法接电话，你可以随时联系我，24小时都可以，尤其是身体出现什么状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谢谢赵院长，谢谢小周姐姐。”柳秦真诚道谢。
“哎——姐姐都叫了，你就别客气了。”小周医生开心的笑道，“去吧，我们也回去了。”
“嗯，再见。”
“再见。”
柳秦走后，赵向阳对小周医生道：“新上任的副市长王洪春分管医疗卫生，他十点钟要来我们医院指导工作，我有接待任务，你也跟来看看吧，适时解说一下。”
小周点头道：“我知道了老师，那柳秦这边的事——”
赵向阳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道：“这件事之后再说，我有些材料需要提前准备一下，我们先走吧。”
…;…;
和第一次离开市立医院时的情形差不多，柳秦心中愁肠百结、胡思乱想。
他双手揣兜，一直低头看着脚下，向回家的方向走了一阵才恢复理智，意识到，这样继续下去于事无补，还不如出摊赚钱去呢。想的再多，没钱什么也干不了。
想到这里，他来到附近的公交车站，挤上了公交车。
回到公寓，时间还早，孙祥的房门照常紧闭，柳秦没打扰他，收拾了自己的工具就马不停蹄的直奔市中心步行街。
到达步行街，正赶上步行街上午最火爆的时候，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柳秦来到老地方，把自己原来的那一大摊子铺好，把荷花图也挂到支架上，坐下来刚歇了一口气，便感觉身边一阵香风拂过，柳秦定睛一看，只见陈妹子坐到了顾客座位上，笑容灿烂，神采奕奕。
这些天陈妹子一直以小樱的形象出现在柳秦面前，柳秦仿佛在脑海里固化了她的形象，但今天陈妹子终于不再是春野樱的造型了，这是柳秦第一次看到正常装束的陈妹子，竟然有些惊艳的感觉。
她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胸部饱满挺拔，肩上挎了一个米色的女式手提包，下身是一条粉色七分裤，勾勒出腿部匀称修长的线条，脚上是一双白色女式平板鞋，可以看到白皙的脚踝与小腿。
她一头长发披肩，瓜子脸上清纯素颜，明目皓齿，唇色诱人，是一位青春靓丽的阳光俏佳人。
惊艳之余，柳秦不禁失笑，压抑了一上午的心情如见花开，心生阳光。暗想，这个画面好熟悉啊，在动漫展之前，认识陈妹子的第一天她就来了这么一出戏，这次来又是要闹哪样啊？
柳秦面带笑容，望着陈妹子没说话，陈妹子倒是爽朗大方，她先给柳秦竖了两个大拇指，之后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夸张的一拜，满脸崇敬之情的道：“柳大师，请收我为徒吧！”
柳秦又笑了，他抿着嘴唇，揶揄道：“拜师的时候还坐着拜，就凭这样的诚意我也不会考虑你的。”
陈妹子也笑了，她明目皓齿，笑不掩口，看起来很有感染力，她煞有其事的说：“收不收徒看你心情啦，但是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你一定要收下！”
听到“好消息”三个字，柳秦心里猛地一跳，不动声色的道：“看你笑的这么开心，什么好消息这么好笑？”
陈妹子神秘的说：“你猜——”
这情形让柳秦放松了心情，配合着神秘的说：“你猜我猜不猜？”
“噗哧——”陈妹子被逗笑了，道：“没想到你这么理智的人还有幽默感呢！难得难得！”
柳秦笑而不语。
陈妹子脸色一正，认真道：“柳秦，没想到你是一个大隐于市、深藏不露的高人前辈。”
柳秦尴尬的道：“陈妹子你言重了，有话请直说。”
陈妹子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崇拜，真诚的说：“昨天的动漫展，你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惊喜，也给观众和主办方带来了很大的震撼，我们跟随你的脚步走上了巅峰，谢谢你。”
柳秦淡然的说：“之前已经谢过了，不客气。”
陈妹子搬起自己的折叠椅子挪到柳秦面前，从包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后便把包放在旁边，拿着那张银行卡递向柳秦，解释道：“主办方给你的出场费，密码是六个零。”
柳秦一愣，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诧异的问道：“我还有出场费？”
陈妹子点点头：“由于你的出现，在有形和无形中给动漫展带来了巨大的效益，这是动漫展会总监特批给你的回扣，虽然不多，但是总比没有强对吧。”
柳秦想了想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就接过来看了看，只是很普通的一张银行卡，问道：“多少钱？”
“一万块。”
柳秦的手猛一哆嗦，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震惊还没结束，陈妹子又道：“托你的福，由于昨天的演出非常出彩，主办方把我们动漫社的出场费翻了一倍，我们拿到了更多的钱。大家伙一致决定这里面有你的一份，不多，三千块，请笑纳。”
“这个——我不能收。”柳秦摇了摇头。
陈妹子没管他，自顾自的说道：“这些都是小钱啦，你知道最后的‘coser天神下凡’大奖有多少奖金吗？”不待柳秦回答，她的脸上的兴奋就已经憋不住了，摆出一个v字手势：“二十万！大家一致决定，有你的一份，不多，就一万块。”
柳秦心中震惊，继续摇头，正待拒绝，陈妹子已经用双手捧住了他那只拿着银行卡的手，郑重其事的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度，你没有收到不义之财，这并不违反你的原则。”
感受到陈妹子手掌的温度和绵软的触觉，柳秦的心软了下来，但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说：“我在窃取你们的劳动果实。”
陈妹子认真的看着他，笑容从嘴角逐渐蔓延：“不，你没有窃取。是你催生了我们的劳动果实，没有你带给观众的震撼，就没有我们最后的大比分完胜，你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在不经意间获取了财富，但是你并没有理由来拒绝他，对吗？”说完这番话，陈妹子就放开手，让他静静思考。
柳秦沉默了，他确实不敢相信，前一分钟他还在为了这样一笔钱时而发愁，时而发奋，但是下一秒这笔钱就到了手上，幸福来的太突然，他甚至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陈妹子没有留给他太多感慨的时间，而是直接聊起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昨天颁奖的时候，你知道动漫协会那个渣渣会长的表情吗？就像、就像被一万只大象踩过一样！”
柳秦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他还没有回过味来，再说他对动漫协会的会长根本没有印象，所以也没办法发表评论。
陈妹子继续兴奋的说：“如果昨天你没问题的话，以我的性格，一定带你去他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可惜你离开的有些早。”
柳秦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问题，但他仍然很有礼貌的回应道：“我可不想去抛头露面。”
陈妹子立刻解释道：“人家这么矜持，怎么会那么没品呢，只是说说而已啦，过过嘴瘾还不行吗？”她嘟起嘴巴的小儿女态很少见，柳秦见了顿觉好笑。
柳秦微笑道：“我想问一下，昨天给我配音乐的，那个弹古筝的，是怎么回事？”
陈妹子恍然道：“哦，那是我从东海音乐学员找到的一位高人，她昨天要回家，赶火车走的很急，等开学之后再介绍你们认识吧。”
柳秦问：“高人？男的女的？”
陈妹子娇嗔道：“当然是女生啦，哪有男生能把古筝弹那么好。你看你一直都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美人念念不忘的，人家一个大美女在你面前，你也不好好看看！”
说完这话，陈妹子忽然反应过来，她看了看柳秦呆愣的表情，立刻扭过身子把脑袋藏了起来，慢慢的，红云爬上了她的脸颊，娇羞无比。
“呃——”柳秦也呆住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一阵电话铃声从陈妹子的包包里传了出来，他们就好像突然找到了重新接触的契机，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向旁边那个女性手提包看去。
陈妹子脸上红霞未退，拿出电话一看，是王恒打过来的，她又羞涩的瞥了柳秦一眼，接听电话：“喂？”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陈妹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柳秦马上紧张的望着她。
陈妹子接着听了几句，情绪又缓和下来：“嗯，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吧，我在市区呢，别一起了，我一会自己过去。”
挂掉电话后，陈妹子脸色稍暗，低声道：“学校的副院长，动画系的老教授，前天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摔断了腿，我们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我现在要去医院探望一下。”
柳秦问道：“动画系也有老教授吗？”
“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以前在国外工作，是有名的动画片制片人，学校为动画系专门聘请回来的人才，一直对我们动漫社很关照。”
柳秦热心道：“需要我帮忙吗？”
陈妹子笑了笑道：“不需要，你应该先把自己的钱保管好。”
陈妹子拎着包包潇洒的走了。
…;…;
市立医院大门口，几辆高档轿车排成一行停在门口，医院院长、包括赵向阳在内的高层领导，十数位医务人员和医院工作者出门礼送副市长王洪春。
王洪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量不高，面目严肃，举止威仪，他面带亲切的笑容，跟医院的院长、副院长握了握手，转身上车，还摇下车窗与众人挥手道别。
送走了市里的领导，市立医院院长先走一步，其他人的接待人员各走各的，一会就散了个干净。
赵向阳与小周医生边走边聊，慢慢走到了病房区楼下的小公园里。
这个小公园是院方专门为住院病人建设的休闲区，这边正有几个身穿病号服的病人或坐或走，散步、晒太阳、康复锻炼，动作都是慢慢悠悠的。
两人走在小公园里的花间小道上，一边散步，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小周道：“老师，我学习过心理学，我认为在这种问题上犹犹豫豫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这种不可逆的身体变化，会让他最终连选择的权利都失去，现在主动的去承受，和最后去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虽然结果没有区别，但是在心理学上来说，对他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两道判决。”
这时候，一个双十年华，披肩长发，瓜子脸大眼睛的女子肩上挎着手提包，一手拿着一束康乃馨，另一手拎着一篮水果，从他们身后快步走来，她走的快，但赵向阳与小周走医生走的很慢。由于这条小路就是公园里随处可见的鹅卵石路面，本意是提供给病人用来按摩脚底的，路径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行走，再多一个人就挤不开了，路的两边都是花草，也不能随意践踏。女子无可奈何，只得把自己的脚步放慢，跟在了两人后面。
虽然这位女子之前的脚步有些急切，但她穿得是平板鞋，走路的声音不大，再加上时值盛夏，小公园里到处都是蝉鸣鸟叫，噪杂烦人，所以前面的两人也没察觉到后边跟上来一个人。
赵向阳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但是经过这两次接触，我发现柳秦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有些事不能急于求成，我相信以他的意志，不会等到最后去被动的接受。”
后面的女子正想故意弄出点动静，好让前面的两位医生注意到自己，那么他们要么走快一点，要么借光让路，却不想忽然从男医生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本来准备重重踩下制造声响的脚步便轻轻的落了下来，她悄悄跟紧了几步，走路越发的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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