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季一句话也未留,迫不及待便挂了机。
或许，大多数时候,世人的真心都需得外界激一激，当局者才能就此认清。
……
郑泓看望魏群芝时，不想正碰见钟樊深也在。
两人倒是不谋而合,想法一致。
难得撞见两个学生的同时拜访,魏群芝很是高兴，便要做东请他与钟樊深吃饭。
然而二人却皆极有默契地推辞了。
魏群芝尽管觉得可惜，却也知道钟樊深与郑泓同为大忙人,今日既能抽出空闲来看望自己,也是念及从前的师生情谊。于此，她已感到十分满足，便不再强求其他。
后来,他们去了操场。
操场正中央的绿茵坪上，有两拨男生正在踢足球,比分虽不知是如何,却也不难看出比赛的激烈程度，及其场内双方的高度投入。
郑泓不禁有些感叹,“从前那些时候，想来我们也没少踢。”
钟樊深道：“是，你尤其不服输。”
郑泓笑了,“说的好像你总能赢我似的，我怎么记得是彼此彼此呢？”
“你记错了，你篮球打的不错，我是足球。”
郑泓一时兴起，望着火热的球赛场，单手去松领带。
“得了，别净说些有的没的，就问你下场吗？现在！”
钟樊深看他一眼，“郑泓，你知道我不是来找你打球的。”
郑泓脸上的笑容，当下倏然消失。
“是么，那你不妨说说你什么来意？”
“何皎她怎么样，还好吗？”
钟樊深的语气淡薄，可郑泓如何能听不出。两人自少年便相识，又同是男人，与黎煦柯畅一类旧识还不一样，更是深知对方的内心想法。
从小到大，他自己的性子皮玩心大，大大小小的混账事从没少干，钟樊深则不同，不明白的人以为他客气礼貌，包容周到。
然而，郑泓知道并不是。
他这个发小，心里其实冷淡得很，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便不大似少年模样。因为少言寡语，钟樊深几乎不显活泼，可郑泓了解对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少年老成，钟父早年移民海外，樊华囿的性格却又偏执暴躁。
当一个妻子因外遇插足失去了丈夫，心结难解，怨怼无助时，她身上仅剩下的母亲权威，谁也夺不走，反成了樊华囿精神上天然的倚靠。
唯一的独子性情如此，樊华囿的严苛程度可想而知。
可另一方面，郑泓又不得不承认，或许正因为如此，钟樊深确成长为一个能轻易令人感受到扎实的男人。
所有人都偏爱信服追随这样的人，他们说一不二，言出必行，内敛并沉稳。当然，若换一种方式表述，那即是当这种人在应对事物时，几乎是不带有个人情绪的，他们通常思路清晰，理智，近乎于无情。
郑泓鲜少听闻钟樊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刻意的冷淡，准确地说，他也只听到过两次。
一次，是钟樊深亲口向他确认父母的离异，另一次，便是当下。
这个他多年的挚友，与他并肩站在留有两人诸多共同回忆的母校操场上，问起那个，他们共同喜欢的女人。
何皎。
……
最终，郑泓没有正面回答钟樊深的问题。
他忽然笑了，道：“怎么，樊深，少见啊，改主意了？
“是。”
对方却只回了这一个字。
郑泓嗤一声，他已然很克制了，可言语当中，即便非他所愿，却也难掩嘲讽之意。
“行吧，你倒也不用特地来通知我一声。”
钟樊深道：“无他，收回前言而已。以后如何，由她选择。”
郑泓侧立冷视道：“前言，什么前言？”
钟樊深没有说话。
郑泓的烟瘾此刻竟有些犯了，他仰头望天，压下心中隐约的愤懑，笑道：“今天这是哪一出？还是多年的朋友，需要你来念念旧情，上场之前，起先说一声，说你要下场了，也让我心里准备准备？不然，你却认为，和这球一样，凭着想象，便觉得自己赢面便大？”
他却说：“郑泓，她并非游戏。”
郑泓不觉之下，捏紧了拳头。
十年前，他大约会跳起揍人。可现在，这一刻，郑泓彻底地转过身去，背对多年友人，只撂下了最后一句话。
“钟樊深，有些话，你先将自己的家事解决好，再来同我讲也不迟。你妈是不是真将她黎煦看作半个女儿疼，别人不清楚，你能不清楚？”
偌大的中大操场上，一人径直离开，一人静立如初。
……
一大早，何皎陪同周丽华去市里的二附院挂号复查。
路上折腾，两人于午饭时间才到达医院，紧接着取号，排队，真正待检查做完，一看时间，已近下午四点半。
好在何皎提前了回家，周丽华的复查时间才未安排至公假日，否则，中途的等待时间，怕是只长不短。
中午的时候，何皎有劝周丽华先吃午饭，却被直截了当地拒绝，数项检查完成后，走出ct间，周丽华亦不忘重提自己的明智。
“看吧，人家医生也要换班的，中午要是听了你的，今天的检查根本做不完。”
何皎没有顶嘴，只顾专心扶着周丽华。
“我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周丽华不服气，道：“这点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癌症我当年都扛过来了，不是你非劝着，我也不会每年来做这个复查，你呀，纯属是有钱烧得慌，人要死早就死了，挨不到现在，真要是命中注定大难不死的，我就不信老天还能怎么着整我。”
何皎将周丽华安排坐下，问：“晚上想吃什么？”
周丽华说：“随便吧，今晚住哪儿？”
“房间我已经定好了，待会儿打个车把你送过去，饭店有自助餐，中式西式你看你吃得惯哪个。这些钱你先拿着，我还有些事儿，完了以后再去找你。”
周丽华不禁皱了眉头，有些不愿意离开何皎。
“你这就把你妈安排好了？能有什么事儿啊，无非就是去你老师家看看，这人都过世几年了，你有事没事还去叨唠，也不怕人家里头小辈见你烦心。”
何皎一愣，知道周丽华误会了。
她没解释，更不想令周丽华生疑，便不作声，算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周丽华怨也怨了，可作为母亲，她并非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周丽华心里清楚，何皎的本质是极重情义的。
“你去便去吧，别忘了，不要空手。”
何皎轻道一声，“好。”
……
送走了周丽华，何皎返身回医院一楼大厅挂了个号。
肿瘤外科的专家门诊，找的便是周丽华的主治医生，乳腺外科主任肖成玉，一个五十三四的女教授。
由于乳腺癌手术后，病人仍需要定期复查，所以自周丽华转来肖成玉这里，何皎便没少与她打交道，亦知肖是省内这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
肖成玉见何皎去而复返，面色不豫，笑着问：“怎么，小何，又同你妈闹不愉快了？你来我这儿也没用啊，等明天出了片子她来找我，我劝劝她就是。”
肖成玉的上个患者刚刚听完自己的病情分析，眼露忧色，见何皎进来，默默地将桌上的胸片收进袋子，一声不吭地垂着头出门，差点撞着一旁的何皎。
对方没有抱歉的意思，仍旧沉浸在自我世界中，任谁都能看出魂不守舍来。
何皎带上门。
大约是觉得惋惜，肖成玉微微摇头叹气，“现在乳腺癌宫颈癌是越来越常见了，换作我们那个年代，哪有那么多这些病啊，这年头水污染空气污染那么严重，上半年我们实验室统计省内各级医疗单位上报的数据，相关的调研结果真是触目惊心。”
肖成玉说完，发觉何皎不知为何竟十分沉默，以为她是担心周丽华的病情。
肖成玉继而安抚道：“你母亲的手术已经超过五年，目前无复发迹象，可以说复发的可能性已降至最低，这一点上，你大可不必忧虑。只不过乳腺癌有遗传因素，近亲患病会有几率风险，外加上近几年的发病年龄突显年轻化迹象，所以我总是建议，这无论年纪多大，都要注意定期的体检，尤其是女性。像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病人，才31岁，就是抱着侥幸心理，一直拖，到现在腋窝淋巴结都转移了，来找医院，晚了。”
何皎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只是颇为机械地点头。
“唉，现在的小年轻啊，普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熬夜晚睡饮食不规律，天气凉了衣服也不好好穿，膝盖和肚脐通通露在外面，我是看不得的，这年轻没感觉，到老，病就来了。说真的，我和你妈妈这一代，小时候营养可没有你们好，但论身体素质不见得就比你们差……”
肖成玉道理讲完甚是满足，再一看时间，已过五点。
她客气道：“还有什么事儿吗，这快五点半了，我该下班了。”
何皎心里噔噔地跳。
……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该见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