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这杯茶，你该改口叫我师父。”
墨竹真君接过顾凉的敬师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和蔼可亲地道：“包括你在内，为师共有三位弟子。你上头有一位大师兄，名叫常沂，如今在南岭；你还有一位师姐，名叫燕明月，在外面游历，踪迹不定。等他们回来了，我再与你一一介绍。”
“是。徒儿顾凉叩见师父。”顾凉跪下，按礼节要求叩了三个头。
“礼是虚礼，生分。师徒如父子、母女，你如何与你的娘亲相处，如何对待我便是。”墨竹真君将顾凉扶起，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是，弟子谨遵师父教导。”
“这是为师赠予你的小礼物。我不擅长炼器，这葫芦是早年得来的护身法器，于修行也有些许益处。”
墨竹真君掏出一只木刻的葫芦挂坠，用红绳串了系在顾凉的脖子上，粗粝手指在不经意间擦过她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也许是生性多疑，顾凉的感觉仿佛遭遇了变|态，适应不佳。
“这是我请炼器峰为你炼制的芥子袋，里面有几样丹药，还有法器、符箓、阵盘和灵石。若缺了什么东西，或者想要什么，只管和师父说。”
墨竹真君又拿出一个绣花丝囊，弯腰系在顾凉腰间，端详着她，露出满意的笑：“明道生的好女儿，模样标致。”
顾凉其实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容貌。
一连收了师父的两件礼物，她也认认真真地见礼拜谢：“弟子谢师父夸奖，谢师父赐给弟子的法器丹药，弟子很高兴……”
墨竹真君阻止了她要行礼的动作，道：“旁的事无需多说，你选了功法，开始入道吧。”
地上备有蒲团，顾凉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墨竹真君指点道：“静心凝神，不受杂念所扰，藏于识海的功法自会浮现。”
静心不易，闭眼不知多久，顾凉终于听到“喀拉——”一声类似泡泡破碎的轻响，庞大的信息流如开闸洪水冲入脑海。
妙经。
这是她在藏经阁得到的功法，一门顶级的天阶功法，可以从炼气期顺利修炼到大乘期，其中记载着种种神妙秘术，更能潜移默化地将修炼者的身体改造得不比天灵根逊色。
就基础而言，得到《妙经》的顾凉比同阶段修士起步更高。
天阶功法？
在顾凉翻开《妙经》第一页的同时，墨竹真君隐约听到几声不应在人世间响起的飘渺天音，看着身上依稀有光华流动的顾凉，有些不忍。
这女孩心性好，他自是欣赏的。
能在藏经阁中拿到天阶功法，可见机缘不差，倘若好好培养，将来晋升元婴修士的可能约有五六成，只是……
可惜，可惜。
墨竹真君摇了摇头。
与其等待顾凉在几百上千年后晋升元婴，不如用她的未来成全他。
毕竟他是实力远高于普通元婴的翘楚，成就化神真尊的把握比多数人强——未来的元婴与未来的化神，孰轻孰重？
“你不该遇到我。”墨竹真君取出一颗丹药喂顾凉吃下，轻声说道，“倘若你去见怀卿，必能做怀卿的真传，他能护着你晋升元婴。”
再次摇摇头，墨竹真君温柔地把女孩抱起，送进房间。
他叫来朱女，吩咐道：“每日喂她一颗辟谷丹，如有差池，马上告诉我。”
朱女跪在地上，低声应是。
……无论资质悟性如何，修士踏上修行路的第一步都是感知天地灵气。
根据《妙经》指点，顾凉开始冥想。
她看到了一片宁静深沉的黑暗，黑暗中有一点微弱的光芒逐渐清晰，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
当黑暗被深深浅浅的、明暗不一的光点覆盖，顾凉看到璀璨星海，它是如此的磅礴美丽，如此的壮观浩瀚，穷尽人类的语言也无法描述千亿分之一的美。
顾凉看了很久、很久，什么都没有想，《妙经》、修行、原著剧情全然忘却脑后。
直至一颗赤色光点慢吞吞飘来，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就像雨水归流小溪，越来越多的光点涌入她的身体，从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钻进，穿过血肉，汇入奇经八脉，形成一个自成体系的内循环。
从今往后，顾凉不再是凡人。
修真界普遍认为，修士追求长生不老，欲与天地共寿，欲与日月同存，此乃逆天之举。
于是，在引天地灵气入体洗刷肉身的刹那，修士就像偷吃禁果的夏娃和亚当，除非证道成仙得到超脱，否则他们的下场和转为鬼修失败的灵魂一致：灵魂重归天地，不再拥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这是不归之路，是修士的代价。
但顾凉不后悔，顾天阳不后悔，很多修士都不后悔。
今生的我，她是我；后世的我，尽管拥有相同的灵魂乃至个性，可她不是我。
灵气运转数个大周天，无需服用任何丹药，顾凉顺利跨入炼气一层。
她去见师父时，墨竹真君正在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对弈，棋盘上黑子白子各占半壁江山，暂时看不出谁输谁赢。
两人的实力相差不大，在小小的棋盘上你来我往，以墨竹真君险胜告终。
白发老者叹息，皱着眉头抱怨道：“跟你这小子下棋，完全就是给我自己找不开心！瞧，你这棋子摆得多难看，看着就难受！”
墨竹真君一句话噎死他：“你的棋摆得很漂亮，可我赢了。”
“我是长辈，不能让着我么？”老者冷哼，噘着嘴老大不高兴，瞅见跟在墨竹真君身旁的顾凉，不高兴的情绪顿时跑光了，击手道，“哟，小姑娘长得有灵气，再过十多年，肯定是个绝色美人！”
老家伙目光灼灼，顾凉有种从身到心都被对方窥视得一清二楚的微妙惊悚感，不禁退了半步，藏到墨竹真君身后，小心地拽紧他的衣袖：“师父！”
快看，你家小徒弟遇到了老流|氓！
“莫怕，”墨竹真君拍了拍女徒的肩，向她介绍老不正经，“这位是罹祸真君，你的师伯，按族中辈分，你也可以称呼他太叔公。”
顾凉听说过罹祸真君的名字，知道是元婴后期修士，恭恭敬敬地行礼：“弟子顾凉见过师伯。”又拿出晚辈应有的姿态，屈膝再行礼，“小凉给太叔公请安。”
罹祸真君捋了捋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仿佛刚才那个看到漂亮小女孩眼冒精光的人不是他，含笑说道：“原来你是明道的女儿。我见过你娘，长得是极好的，单论容貌气质，可以跟霓裳丫头比一比。”
顾凉不敢答。
罹祸真君活了将近三千年，辈分极高。
他口中的霓裳丫头，不是跟她同辈的小孩子，而是名声极盛的元婴真君羽霓裳，掌门人纯微的师姐。
羽霓裳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正在十万大山黑铁城当城主，地位等同古华夏镇守边疆的大将军。
纪珊跟羽霓裳没法比。
羽霓裳一个念头，纪珊可能死了不知多少次。
“来，让太叔公瞧瞧你。都是一家人，咱们不见外。”罹祸真君招呼顾凉上前来，亲切说道，“告诉太叔公，小凉用了多少天引气入体？”
“小凉资质驽钝，用了十二天。”
十二天吗？
确实久了点，若不是顾姓，连乾坤派的外门弟子都没得资格做。
罹祸真君笑容依旧，瞧了墨竹真君一眼，又盯着顾凉，从上到下地看，说：“小姑娘的血肉骨骼纯净无杂质，气息清正平和无污秽，可见你娘养你也是用了心的……唔，入道时吃了引气丹吗？”
顾凉摇头：“没有。”
罹祸真君呵呵一笑，爱怜地揉了揉她的额发：“最好莫过于没有，修行修的是自身，不能总是仰仗外物。如今的孩子不机灵，把丹药、法器看得比什么都重，说了也不听劝，我都懒得再提。你不吃丹药，不借助外力，能在十二天内踏入炼气一层，这算好的了，莫要灰心。”又拿出一张符箓在她面前晃了晃，“万里神行符，送你耍的小玩意。”
长者赐，不能辞。
顾凉道谢，且安心收下。
送出见面礼，罹祸真君看向墨竹真君，开玩笑道：“你这人不厚道，静悄悄的收了个徒弟，我若没来找你下棋，都不知道有这事。”
“我觉得她合眼缘，没留意资质，左右修行最重要的也不是资质。”墨竹真君的声音温和如冬日暖阳，“我们这代人里有个以九品五灵根之资荣列化神之下第一人的泰兰真君，此事全天下都知道。”
“确实，碰到你们这些天资优异的小辈，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不愿服老也不行。”罹祸真君端起茶杯，嘴上酸溜溜，脸上却看不到失落惆怅，快活说道，“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后来者，我们乾坤派才能越来越强盛，千万年来屹立不倒！来！以茶代酒，干了这杯，祝乾坤派延续到下一个万万年！”
墨竹真君笑看他胡闹，扔出一个蒲团让顾凉坐，与罹祸真君谈起新鲜事，如妖族焱真君又准备闭关冲击化神，六合剑派收了个天才少年，玉真府府主进阶元婴后期……
顾凉认真地听，丰富自己的眼界。
如此一个时辰过去，罹祸真君起身告别。
墨竹真君领着顾凉进了屋子，仔细问过她的修行进度，又问是否能理解领会修行功法、是否遇到无法解答的疑惑，殷殷切切，不厌其烦。
顾凉是个好学生，待到所有一切都弄明白，屋外已是日落黄昏。
“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没有了。”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让朱女带你上学。”
顾凉乖巧应是，一边走在回院子的路上一边思索。
也许她的为人过于多疑，顾凉觉得墨竹真君不满意自己的修行进度，虽然他的态度挑不出一丝错。
路过一个飘出悬崖的楼台时，朱女看着顾凉的脸色，道：“姑娘，这里是留一步亭，竹林峰最好的观景点。”
“嗯？”顾凉停下脚步，看到亭边大石刻着字，“留一步亭……这是师父的墨宝？”
自穿越以来，这四个字是她见过的写得最好的字之一，如有空闲时间，她能拿出最大的诚意把它们临摹一遍又一遍。
“是的，姑娘慧眼。”朱女道，“姑娘刚来，有所不知，真君当年在此驻足观景三个月，顺利进阶成为元婴修士，故建了亭子取名‘留一步’，意在提醒自己不能因盲目追求更强大的实力而忘记心中道。后来，您的师兄常公子在此观景，同样得到机缘，修为晋升一个小境界。”
顾凉起了好奇心，认真看过大石上的字，怀着瞻仰古迹的郑重和肃穆走进亭子。
剥开墨竹真君赋予留一步亭的传奇，这座亭子普通到极点，唯一的好是它处在最佳观景位置。
站在栏杆里，顾凉遥望远处群山，太阳沉下天际，群山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偶有几道明亮的弧光掠过，那是御器飞行的修士。
景色真的很美。
顾凉静静地看着那些遁光，笼罩心头的疑云忽然散了。
天地何其之浩瀚，修为筑基、金丹的修士，在凡人和现在的她看来，他们高不可攀，然而在天地看来，他们微小如尘埃。
墨竹真君因何收徒，原著与现实有何种联系，都不必思考。
修为高，实力强，谁能奈我何？
顾凉放下思虑，心神清明，静如水，体内灵气自发运转，一圈又一圈，越来越精纯凝炼。
留一步亭，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