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夏日午后两点整。蝉鸣声吵杂又带着出奇安静。——他昏昏欲睡。
女郎将一整杯柳橙汁泼在他的头上,说出来的话却楚楚可怜:“我不要离开你……为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分担吗?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没有努力过怎么可以放弃!清醒一点……求求你……”
在对方歇斯底里之前他的确觉得单纯当花瓶的话对方没有哪里不好,可惜一旦开始无理取闹,无论是那张美丽的脸还是那身惹人怜爱的气质全部碎成了渣。
冷饮顺着他黑色的头发滴滴答答地落下,在白衬衫上留下一道,两道,三道,四道……稀稀拉拉的难看痕迹。
他为难地看着女郎,似乎毫无办法,最终只好微笑。那笑容像是能够融化一切冰封的春光,埋藏在深海的黑珍珠,又或者带着苹果香气的干净的梦境一样。
“饿不饿?最后了,下面给你吃?”
轻柔的叹息声,加上一双将所有情感都完全展现出来而变得令人目眩神迷的眼睛,以及仍旧是这么温柔的语调——这一切让对面的女郎颤抖着啜泣起来。
他们之间还是有那么一些美好的回忆的,比如十指不沾阳春的少爷为了讨女友的欢心而亲自进了厨房,或者在天寒地冻大雪飘飘的情人节里跑遍所有花店为了一束玫瑰花……
这样又那样的事情。
大多数让人感动到痛哭流涕的爱情小说里面,动人的一二三情节也就大概是这样了。模仿从来不需要花费太多脑力。而优越的模仿与拙劣的模仿之间的最大差距就是你有没有一张天生会让人自己去相信的脸。
——足够温柔优雅又俊美迷人,仿佛上面写着‘不是恶人’一样。就算做错了事对方也会为他找借口,而等到真相败露,对方也希望能够被继续骗下去。
但至少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人生是个恶作剧。仅此而已。
更何况他的恶作剧都是精心准备倾情奉献,一生值得体验一回……他又往往不会戳破真相,所以恶作剧也变成个梦幻一般的蜜糖牢笼。
就像现在一样。
他完全可以说实话——一切只是因为跟别人打了赌,半年内得到一个女孩的爱情,而现在这场赌博到终盘的时候了,同女孩之间的恋情也就无须维持——但他没有说。
他觉得这就是自己和“坏人”之间的最大差距,他也用不怎么好的手段消遣,但他不会变态到去欣赏别人痛苦的神情。
他会将美梦留下。
一切都只是排遣一下无聊的时间罢了。
他天生不是当变态的料子。
比如就算说了下流话对方也只当是个巧合……也许下次好直白一点?
“你有苦衷对不对?”
他沉默未语。
“因为我的身份配不上你……”
沉默未语。
“我让你……”
差不多明白方想说的是什么,他抽出手帕,没有去抹自己头发上滴答着的汁水,而是擦掉对方的眼泪。
并不用说更多。对方已经明白了“真相”。于是在对方的眼神中莫名的“我懂你”还有“对不起”或者诸如此类的情感下他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甚至听见对方跟他说:“要幸福。”
“傻女孩。”他关上门。然后将钥匙摆放在门口的踏垫上。
他不会再回来了。
夏日的傍晚。
夕阳余晖。
从远处云层散发出来的瑰丽的橘红色与玫瑰紫在天空中一层层铺展过来。他伸手擦了擦变得有点痒的脖子。
他有点后悔就这样从家里出来了,不过到今天为止,那个地方也不算他的家了。到什么地方去洗个澡呢?也没带钱包……
这个城市拥挤熙攘,凌乱嘈杂。
人们像是蚂蚁一样,总是那么忙碌,总是那么忙碌。
即使看见一个人狼狈地站在路边茫然四顾,也不会有人停下来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
越是繁华的都市就越是排外,越是防备,越是冷酷无情。
他在路边站了半个小时,谁也没有理他。人们走过他身边,匆忙瞥上一眼,又像是躲避洪水猛兽般离开他。其中有一些人非常眼熟,在以往远远看见他就会带上礼貌微笑着朝他打招呼。
真可悲啊。
……该到哪里去呢?
身上淋漓的汁水已经被夏日燥暖的风吹干了。衣服变得皱巴巴,头发与身上皮肤都黏腻得难受。他记得附近的公园有个音乐喷泉……去哪里吧。
他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咦?
那是个奇怪的人。面色冷淡。穿着一件考究的灰色制服,形式奇异的腰带在他身后交叉,仿佛飞燕的剪尾。
是个男人,这男人说:“您无处可去吗?”
真是有趣!
那些衣冠楚楚脸上总是带着礼貌危险的人避他如蛇蝎,但这个穿着奇怪服饰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怪人却来跟他搭讪。
他说:“是的,我无处可去了。”
“那么,请跟我走吧。”
去哪里呢?
你又是谁?
又要做什么事情去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笑着点点头。
“请您带路吧。”
冷淡的男人朝他躬身致意,然后径直朝前面走去。
这男人脚步从容,即使面前就是一堵墙壁也毫不退让。
他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这个怪人,突然!
墙壁像是流水一样在视线里流淌消失了。
晦暗的霞彩与逐渐亮起的灯火消失了。
脚下宽敞的道路以及两旁钢筋水泥的建筑消失了。
怪兽一样在奔驰的车辆消失了。
一年到头都只有匆匆忙忙一脸菜色这么一种神情的行人也消失了。
全都不见了!
他的脚下是一条以彩色玻璃、宝石以及琉璃铺成的道路。道路两旁纤细的白色灯柱上方顶着像是舒展开的玉兰花一样优美而且馥郁的水晶灯。光团仿佛从天空偷盗来的月光,梦幻又迷蒙。
这条道路就像是铺在幽暗深邃的梦境中一样。
他跟随着那个男人前行,在道路的尽头看见了白银的王座。
王座之后延连着无尽的黑暗空间。王座上坐着虚无。
冷淡的男人朝王座单膝跪下。
“我将他带来了,陛下。”
没有人回答。
他饶有兴趣地注释着空无一人的王座:“我是否需要也像您一样朝他下跪?”
冷淡的男人没有说话。
王座之侧则侍立着奇异的有着一头蓝发的男性。那男人用一种鄙夷的神情看着他。然后开口:“这实在是有失体统。”
自己的样子确实有点狼狈,他无所谓地抓抓头发。
『别这样说,毕竟是我的客人。』
王座上的虚无开口了。
他实际上并听不到那个虚无之人的声音,但这声音的含义就那么私自钻进他的脑海里了。他没兴趣大呼小叫你是谁或者这里是哪里,所以就沉默不语。
『不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
“想方设法活到死。”
虚无的人轻笑起来。
『是个有趣的答案。』
虚无的人挥动手臂,他的旁边就出现了一扇橡木的大门。
『开始旅途吧,去找到我要的东西然后回来,出发或死亡,只可选其一。』
他没有浪费一秒钟地推开了那扇门然后跨了进去。
生命的意义就是想方设法活到死以及神展开的恶作剧。至于是玩人还是被人玩,只要时间能被消遣过去,也没太大区别。
白银王座上的人叹息了一声,好像有点无奈地说:『兰斯洛特,你还能追上他吗?』
跪在王座前面容冷淡的剑士恭敬地说:“他走得太快了。”
虚无的王叹了口气:『真是个糟糕的急性子。』——他的声音却并没有多么忧心忡忡——『那就下次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