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刘睿没走,自然是翡翠心满意足的使劲手段,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不可外人道也。
春眠不觉晓,醒来,却已经日照窗头。
喜鹊喳喳叫,果然喜事就来到。
一早,一个经历司军史跑来送信,叫刘睿去一下。
刘睿知道,在镇城辽阳的巡按大人终于下定决心了。
果然,进了经历司经历的办公所在,李博迎上来带着一脸的喜色:“恭喜睿哥儿,已经是经历司书办了,桌子上就是你的行头。穿上再说话。”
在李博的帮衬下,一会儿,刘睿人摸狗样的一身官身了。
黑色的无翅皂巾,身穿雪白团领衫,腰系黑色丝条,黑鞋白袜,这就是编外小吏的标准行头了,一般的没啥过错,熬上三年,就能转正,成为最低等的攒吏了。
李博啧啧连声:
“人是衣服马是鞍,兄弟穿上这身行头,看着就很提气!
本来,愚兄准备求巡按大人给兄弟弄个更好的身份的,可如今,要查那笔帐,兄弟没有这户科书办的身份还真不合适。
就先将就着干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等案子有了结果,大人总不会望了兄弟的。”
忘不忘没干系,只要能做登云梯,事后走在大街撞破头装作不认识也没事。
人与人,本就是鲜花与绿叶,至于谁是鲜花谁绿叶,就看机运了。
刘睿问道:“是不是这就到架閣库提出那些儿案卷账目?”
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自然不能丝毫懈怠。
李博却摇摇头:“还是按照正常步骤,你先去户科报道,大概那个韩典吏还会考核你的。”
哦,还要考核?
经历司的人可不比巡按和这个师爷。
毕竟,巡按和李博都是初来乍到,好忽悠,也在这里呆不长久。
这帮子经历司的人,都是根生多年,甚至世代传承的本地人。
为了维护他们既得利益,为了曾经的事情不漏水,纵然之前之间有勾搭小姨子的仇恨,这关节,那也要一致对外的。
李博看出刘睿的狐疑,微微一笑,才解释:
“冷不丁冒出来你这个愣头青,没准儿会挡了某些人出头了,看在大人的面子,虽然不好说什么,但私下里必然对你刁难提防。
这帮家伙都是坐地户,根深蒂固的经营多年,大人有些事情也不好明着帮你,不过,凭着兄弟的精明手段,怕也是小事一桩。”
刘睿心里点头,能做巡按的师爷,也算合格了,总算有些儿见识。
最少,有这个明白人在巡按这个老古板倔种身边,事情还能好操作。
刘睿点点头,示意放心,心里自然明白,也不用解释。
一个小吏的俸禄就那么点,所有的财路,不过是在平日的户科各种事端中上下其手,从中贪墨,更多的是很多人合手而为。
自己一个愣头青冒然进来,又是巡按大人做主成为书办的,自然的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嫉恨和提防。
常言道,铁打的官衙,流水的知县,经历司也大概一个味道,经历都是从外地选任的,而一众小吏则是坐地户,地头蛇,本能的和经历形成对立的两个部分。
有能力作为的知县或者可以压制小吏势力,但身为经历的可就难了,没有对吏员的审核考擦权,就对人家没有了约束力,也就是说,人家可以根本不买你的帐。
纵然巡按,这帮人明面上可以恭恭敬敬,但私下里各行一套,虚以为蛇也大有可能,毕竟,巡按只来查案的,就是要检查这帮人以往的过失和贪墨,岂能甘心合作。
不出所料,进了户科,看见很多书办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办自己的事情,对进来的刘睿不过是抬头看看,根本没人上前寒暄。
也别说,倒是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却是恨恨的瞪了刘睿一眼,酸了吧唧的说了一句:
“混子就是混子,难道凭关系搭上巡按大人,就能摇身一变成了精怪不成?嘿嘿,我要是你,早就没脸皮进这里来丢脸。”
却是那杨华,果然成了户科的书办,那日被刘睿家法鸳鸯腿伺候,自然留下嫉恨。
刘睿看看杨华,再看看那些儿似乎都在忙着业务,其实都在冷眼看着这里动静的一众书办,心里暗笑:弄出个愣头青伸量咱的底细来了。
这关节,不能暴躁,更不能逞强,今后怕是要很多年,自己就是在这里苦熬未来的,自然要不卑不亢。
不由淡淡一笑:“是不是丢脸,丢谁的脸,却也未知,杨书办倒要小心了,别的撞在都老爷的枪口上啊,连带着咱经历司户科的上下老小跟着你丢脸。”
那杨华如何甘心被一个混子奚落,马上阴阴一笑:
“咱杨华可是凭着真本事进来的,做事本本分分,纵然巡按又能奈我何?”
不过一样的试吏书办身份,这情景,不称都老爷而称巡按,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刘睿冷眼一看,果然,那些儿书办立刻都把脑袋埋在了书案上的纸堆里,怕是深感失算吧。
恐怕之前,在他们眼里,一个混子怎也不是杨华的对手,怎说,这杨华也是熬了多年的县试的。
本以为那这个愣头青给新来的刘睿一个下马威,怕是要泡汤,这会儿更是怕跟着一起丢脸了。
“请问,典吏大人在那里办公?”
刘睿早就看见,外面走廊南右侧有一个小厅,门面相比别处,自有高人一等的豪奢之处,自然是这里的老大,典狱的办公所在。
但,虚张声势的这半天,咋也要看看效果。
果然,有一个书办站了起来,客气的指了指方位:“出了门,右转,第三个门就是。”
“谢了,在下初来乍到,今后少麻烦不了这位仁兄,请受兄弟一拜。”
刘睿恭敬的行礼道谢,都是事先学好准备好的场面礼节,却也是滴水不漏。
那书办果然受宠若惊,马上离开座位,来到刘睿面前还礼:
“那里那里,睿哥儿着实客气了,今后都是同僚,自然相互帮衬;睿哥儿快去吧,小心应对。”
虽然没有其他表示,但刘睿还是从他那双紧着眨眼的形态中,知道:典狱肯定会给自己下绊子的,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好在,轻易间,已经在这里留下了种子。
刘睿拍拍那书办:“哥哥叫马山吧,呵呵,果然好兄弟,小弟记住了,告辞,今后自然有机会再详谈。”
经历司乃都司下属,大伯正代理掌印都司,来这里没有一点准备,岂不是荒唐!
刘睿出了吏科书房,来到典吏的门前。
看见门虚掩着,依然微微抖动。
刘睿心里一笑:这个典吏却也心虚!
刚才自己在户科书房,这个典吏果然就在外面偷听!
刘睿整理一下心情,上前敲门,虽然门虚掩着,礼数在这关节,一定不能废的。
“属下刘睿来报道。”
里面好一会才停闷闷的一声:“进来!”
刘睿进门,恭敬的行个礼,转身把门关好,才恭恭敬敬的站好。
就见韩典吏坐在办公桌后面,眼睛冷冷的看着自己,好一会才说道:
“师爷很看重你的能力,一力说服巡按大人把你弄了进来,既然进来了就要规矩做事,也正好,有件差事你就去办了吧,也算是对你的考核。”
说着,把一个案卷扔到刘睿面前:
“开春了,惯例是军储库甄别陈粮,核对旧账的时候,既然李师爷说你财务精通,那就去做吧。
这般,也能验证你的能力,做好了就没人说你走后门进来了,也不是不学无术的混子了。”
这声混子,咬的很重。
刘睿面色不变,依然恭恭敬敬的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军储库是肥差,不但里面存着每年本地所产的粮食军需,更有来自南直隶的粮食,山东调拨的布匹,里面自然勾当多多,而军储库库大使却是海盖参将的人。
这是给自己的下马威!叫自己知难而退。
嘿嘿,岂不知,自己正是奔着军储库,奔着那个海盖参将而来,却也是正中下怀。
刘睿出了户科,到刁令史那里领来牌票,本来应该是在经历那里领的,如今却是经历进了大牢,暂由令史代理了。
出了经历司,身后跟着俩军吏,其中一个竟然是小灵通,另外一个叫赵海生,这是书办外出公干的自然配备。
就见小灵通挠着脑袋有点不安慰,刘睿踢了他一脚笑问:“有屁就放!”
小灵通看左右没人才说道:“这次的差事怕是不好做,三哥要是走过场,人家必然说你不学无术不称职,要想深究,必然会掏了马蜂窝,招惹得罪很多人的,更何况那库大使更是来路了得。”
不愧号称小灵通,却也有点小灵通。
刘睿却毫不在意的一笑:“走,肚子饿的咕咕叫,咱们先进去喝汤吃饭,怕是那库大使欺生,不会管咱们的吃喝的。”
进了汤馆,那个老板脸上堆满笑意殷勤,紧着上来寒暄:“前儿一看兄弟的面相,就知道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不,果然成了官身书办了,没别的,今后到小店吃喝,全部免费!”
刘睿没言语,小灵通却神气十足的摆摆手:“老板就把心儿放在肚子里吧,你这小店的税,自然会多多照顾就是了。”
狐假虎威,不外如此,如今自己不过立足未稳的编外书办,如何能做主减免税务,这小子这是给自己找事端啊,不外乎先弄个白吃白喝。
三个人慢慢吃喝,等出了汤馆,到了城西北的军储库,已经是正午十分了。
刘睿根本不急,今儿虽然拿着牌票,也不过是走过场,根本做不了事情的。
进了大库,竟然被人告知,库大使今儿身子不舒服,已经告假在家休息,请几位明儿再来。
这一切也本是预料之中。
刘睿知道,那个库大使可能就在门后屋子里恬然而坐,这不过是下马威,给自己来个闭门不见,看自己还能弄出什么神通,伸量一下深浅了。